本期兩篇論文為文學領域的性別研究成果,涉及革命的「性」與革命性。一篇考證共黨革命所謂的「一杯水主義」之來源及其翻譯、流傳與誤讀;另一篇探究後人類時代的電子情人書寫。
陳相因的研究發現「一杯水主義」一詞,實為「三人成虎」效應,本詞彙並非過往認為來自柯倫泰夫人(Aleksandra Kollontai, 1872-1952)之語,而是出於蔡特金(Clara Zetkin, 1857-1933)回憶會晤列寧(Vladimir Lenin, 1870-1924)時,列寧命令打擊共黨內的「一杯水理論」。「一杯水理論/主義」經過翻譯與傳播,被貼上了純粹性享樂的標籤,此實為父權話語作祟,以致誤讀、誤解和誤用的結果。本文顯示1920、30 年代在男性主宰話語權和領導權的帝國、黨國與民國世界中,「性」不僅是建/解構意識形態的政治議題,也是政治鬥爭的工具。
筆者查閱《大公報》可發現曾連載潘天覺(1942)的〈在蘇聯的一年〉,提及當地男女關係說:「男女關係現在是正常化,一夫一妻化,家庭穩定化。不但以前列寧所提出的『一杯水主義』和柯倫泰夫人『三代戀愛』的故事已完全過時,不為人所贊同⋯」。大概40 年代少數人對這個詞語的正確認識,已經無法挽回大家對此的誤解了。
近年來人們常討論人工智慧(artificial intelligence)的可能性,及其對人類生活的影響,而早在1990 年左右,科幻小說家早已探究人與機器的情愛關係。蔣興立分析1989 年平路的〈人工智慧紀事〉與1993 年張系國的〈金縷衣〉、〈珍妮的畫像〉這三篇科幻小說中的人機戀情,認為男女作家之論述,同樣詰問機器╱女性是否有能力翻轉既有的父權秩序,但兩人的烏托邦想像卻大相逕庭。張系國對兩性烏托邦的想像,建構於女性╱機械對於男性╱人類的摯愛與包容,以及共同孕育人機的混種子嗣;而平路探問自主意識的可能性,暗示長期囿限於不對等的權力位階,人機和諧、性別平等的烏托邦,似仍是海市蜃樓。
後人類時代有沒有性別烏托邦?性別或者人與物之間如何劃分與身分流動? Donna Haraway(1985)發表「賽柏格宣言」(A Cyborg Manifesto),反對嚴格的「人」與「動物」、「人」與「機器」之界線,批判人類中心主義。而打破界線藩籬的文學作品,也令人想起2011 年吳明益的《複眼人》與2019 年《苦雨之地》這兩部奇幻、生態小說,如今21 世紀過了五分之一,元宇宙(metaverse)時代來臨,我們到底是回到太初還是「後人類」,未來的愛/性與性別關係如何,值得揣想。
實證研究方面,本期「研究紀要」部份,李淑菁提供了深入的田野研究反思。該研究透過在越南下六省的參與觀察式的田野考查,檢視台灣非營利組織在當地實行教育方案的困境,提供實務界有關教育方案檢視的思考觀點。她特別從自身觀察的經驗提醒我們,教育方案看似無涉性別議題,事實上從規劃到執行,「性別」均具有關鍵性的影響力,特別在越南傾向「關係主義」的社會形態中,我們不能只從「婦女」這樣單一身分類別來思考,倘若不具跨文化敏感度,考量性別與階級、族群的交織性,強大的家庭與性別關係結構,將會倒過來反噬原本的教育方案目標。
本期書評對象為盧葦菁(Weijing Lu)2021 年出版的Arranged Companions: Marriage & Intimacy in Qing China(《執子之手:清代的婚姻與伉儷情愛》)一書,本書為繼高彥頤和曼素恩(Susan Mann)等歷史學者,將婦女視為受害者的五四性別史觀,提出修正觀點的另一本力作。書評作者喬淇奧(George Bobyk)梳理對照盧葦菁與黃衛總(Martin Huang)近年著作,認為盧氏運用大量史料從情感史、文化史角度探討清代家庭當中的友伴式夫妻關係,指出即使在包辦婚姻和禮教的性別規範之下,清代仍存在著有別於傳統社會角色的夫妻關係,與內外之別、三從四德的正統大論述並行。而未來的研究者若能看到文本生產過程中的性別互動,對於我們了解清代性別文化史亦有幫助。
此次封面由青年藝術家陳宜艷授權,作品為手捏陶片,狀如蔓生蕈苔,看似被圈養卻又狂放生長,透過複合媒材、裝置藝術的形式,昭示一種不被馴養的野性動能。她關注的議題在於邊界、感官、隱喻的風景,從表象的視覺經驗深入到每一個觸覺背後所指涉的生活界線,探討人與外在環境兩造既依存又衝突的消長。
今適逢《女學學誌》第50期,1990年創刊原名《婦女與兩性學刊》,感謝32 年來投稿者的共襄盛舉,主編、編輯委員與審查專家、編輯助理、文編、美編等協力支撐此華文性別研究期刊,讓我們齊心向前,共邁下一個50 期次的《女學學誌》。
主編 衣若蘭 謹誌
參考文獻
潘天覺(1942 年2 月13 日),〈在蘇聯的一年〉,《大公報》桂林版,三版。
Haraway, Donna (1985). Manifesto for cyborgs: Science, technology, and socialist feminism in the 1980s. Socialist Review, 80: 65-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