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吳嘉苓(台灣大學社會學系)
摘要 ｜
過去四十年來，女性主義研究力圖揭露生殖科技的政治性，在
生物醫學／科技模型掌控的主場優勢，開出新路，同時也以此主題豐
富了性別研究的視野。生殖科技包括避孕科技、生產科技、墮胎科
技、助孕科技、性別篩選科技等等。各地的婦女運動積極介入各種生
殖科技的爭議：爭取合法而安全的墮胎、挑戰避孕科技對於女性身
體的管束、抗議生產過度醫療化、抨擊助孕科技的異性戀霸權。學
術研究上，女性主義生殖科技研究也一波波開創出新穎的視野。早
期研究把社會人文的關注從生產（production）的戰場，拉向再生產
（reproduction），因而也更易把女人放置分析的核心。早先這批研究
也戮力抨擊父權體制下生殖科技的推廣或禁用，辯論著科技造成解放
還是束縛。晚近研究則強調看重女女男男生育經驗的多樣性，理解變
動的主體認同，重視社會文化的脈絡，而這脈絡結合性別與階級、族
群、性傾向的交織運作。由於生殖科技介入而穿梭於身體操作與人口
管控，開展新興的生命政治（bio-power），這些研究對於打破二元對
立的分析概念（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自然與文化、傳統與現代、人
與非人等），也特別有力。
台灣以及東亞性別研究社群，近年來在生殖科技研究也積極累積
這批研究，打破過去以歐美現象為主軸的研究場域，從性別符號、認
同與結構的角度，探討日本帝國主義所擴展的殖民現代性與性別身
體、台日韓中在冷戰之後的人口計劃、國族主義脈絡下所積極開發的
新生殖科技，以及新基因體計劃所涉及的生命公民權（相關的參考
書目整理，請見Wu et al. 2008）。East Asian Science, Technology and Technology
曾於 2008年推出「Gender and 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 in
East Asia」專輯，當時由美國學者Adele Clarke、日本學者柘植あづ
み，以及我所共同主編，即希望能夠以東亞研究成果繼續深化這個領
域（請見Clarke 2008）。而此次《女學學誌》再度以性別與生殖科技
這個主題徵稿，也欣見兩位新生代的作品開創新局。
何思瑩的「『非法』情境下的酷兒生殖：台灣女同志的人工生殖
科技實作」，探討台灣女同志社群使用人工協助生殖科技的經驗，彰
顯這批被法令所排除的使用者，如何產生生殖主體，並透過個別與集
體的行動策略，達成生育子女的願望。英語世界雖然也已發表一些酷
兒生殖的主題，但是這些歐美國家在文化、法令、醫療體系等層面
上，歷經一番性／別平權改革，目前都已提供給女同志較豐沛的支持
與資源。何思瑩探討在法令禁止的脈絡下，女同志如何可能鋪陳出將
自我納入使用的社會技術網絡，應是國際文獻中鮮少探討的案例。目
前國際上僅有少數國家仍嚴格規定僅有異性戀夫妻才能使用人工協助
生殖科技，包括東亞國家以及大部份的回教國家。若以法令規範當作
指標，台灣的異性戀霸權，嚴重影響非婚男女的生育權益。然而，如
同思瑩的研究所呈現的，包括同志家庭權益促進會的社群互助與政策
倡議，部分醫界與親友網絡對於同志生育的支持，台灣酷兒生殖的行
動力在東亞社會也十分特出。因此，從這些實作層次來了解性別與異
性戀體制的特性，特別是與法令的落差，是理解台灣社會的重要線
索。同時，從本文也可以看出，從台灣女同志的跨國尋求資源，足跡
或網絡遍及加拿大、日本、丹麥、泰國等等，也提醒我們跨國性作為
理解生殖科技發展的重要分析角度。
相較於何思瑩以罕見（但深具啟發）的案例來管窺台灣性別社會
的運作，吳燕秋的「眼見為真：戰後台灣婦女驗孕史（1945-1 990s）」，
則以婦女尋常的身體經驗，來理解社會與科技變遷所開展出的變化。
這篇論文以歷史的縱深，鋪陳出驗孕科技諸多發展（身體感知、雄
蛙妊娠法、催經針、家用驗孕劑等等），以及婦女生育處境變遷（多
子偏好、未婚懷孕、常態避孕等等），所造就的驗孕經驗百態。近年
來女性主義生殖科技研究也深受科技與社會研究（science, technology
and society，簡稱STS）的影響，特別重視科技知識內容的發展，也
並重傳統與現在的科學與技術，甚至想要翻轉其位階。吳燕秋的論文
著重這些驗孕技術的操作細節，挑戰了科技越新越好的線性進步觀，
側重社會文化脈絡下的婦女經驗與主體性，以此來評估這些科技的意
義與影響。
從代孕合法與否、墮胎的治理模式，到生產改革，現今仍有許多
生殖科技的議題，觸動著台灣社會的神經。而台灣保險套的歷史、低
生育率的醫療論述，凍卵的女性經驗，也都還在等待性別研究的探
索。《女學學誌》謹以此專輯召喚更多學術的探險。
Clarke, Adele E. (2008) Introduction: Gender and 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 in East Asia. East Asian Science, Technology and Society,
2(3):303-326.
Wu, C-L., Huang, Y-L., Paik, Y-G., Tsuge, A. and Clarke, A. E. (2008)
Gender and reproductive technologies in East Asia: A partial
bibliography of works in English. East Asian Science, Technology and
Society, 2(3): 327-334.